殿试朝会一散,太和殿外热闹起来,见礼声、夸赞声不绝于耳。
九十五个进士,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朝中百官的家中或族中。
自家子弟进仕,自当是高兴的嘛,那不得这引见那引见的。
格物书院的弟子要见礼的人也多,他们的师长有许多也是朝中为官之人。
比如姜守业、姜远、包直笑、华玄、上官云冲、尉迟愚等等。
就在格物书院的弟子在围着姜守业、上官云冲等人见礼时,秦辉却突然发现姜远不在其中。
抬头一看,发现姜远站在太和殿处的转角处,倚着栏杆远望。
“先生。”
秦辉快步走近姜远,双手抱拳高举,腰弯成九十度行礼。
姜远将目光从远处收回,笑了笑:
“秦辉,为师恭喜你高中进士功名。”
秦辉恭声道:“全仗先生往日教导,学生才能在此次会试中得个名次。”
“皆是你们用功,自己得来的。”
姜远淡笑着问道:“秦辉,以你的才学,不说状元,探花应也是稳得的,为何你不去取?”
方才殿试时,姜远仔细看过秦辉后两题的答卷,见其写得中规中矩,甚至有些死板。
秦辉笑了笑:“先生是否对学生失望了?”
姜远摇摇头:“没有,为师反而觉得你比其他人更聪明。
你既如此,为何不等三年后再来,而是急于此时?”
秦辉脸色一黯:
“先生往日教诲,学生一日不敢忘。
学生此次出仕也是迫不得已,学生曾发誓不得功名不成家。
家中祖母时日无多,早盼学生成家,学生乃长孙,不愿做那不孝之人。”
姜远有些惊讶,秦辉居然是因为这个,才参加的会试。
姜远又问道:“既然为了孝道,那你更该争那跨马游街之荣才是。”
秦辉摇摇头:“先生今日无喜色,心忧天下,学生不及先生万一,暂忧不了天下,就只能先忧自己了。”
姜远一怔,突然恍然,秦辉如此藏拙只求个名次而不争先,定然是秦贤唯给他说了什么。
姜远直接问道:“你叔父教你的?”
秦辉再摇头:“非也。”
姜远问道:“那是为何?”
秦辉正色道:“学生不敢瞒先生,起初报名会试时,学生是要争那状元的。
学生一直在书院印刷室帮忙出周刊,见得开春后,关于土豆推广之事的版面占了大幅比例。
太上皇化名所作之文章言辞犀利…”
秦辉说到这,话头却是又一转:
“去年冬,先生在淮洲时带学生观审,当时只道是让我等学判案,后来我便不这么认为了。
先生此举定有深意在其中,所以此次会试,学生只求上个榜就好。”
姜远目光灼灼的看着秦辉,他没想到秦辉能将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联系起来。
虽只猜中了十之一二,就能果断弃了唾手可得的三甲,却也是难得了。
姜远心念一动,问道:
“秦辉,为师再考校你一次,圣人言,君子不立危墙,却又言,知其不可而为之,这两句话放在一起,是否相悖了?”
秦辉想了想:“回先生,不相悖,君子不立危墙,是言,明知墙要倒,就应该远离,否则伤了白伤。
知其不可而为之,这是说,事有难易,有些事看似不可为,但不去做,又怎知做不成?知难而上也。
两句话若放一起,那便是想做事,即要避开危险,又要不惧险阻,此乃君子之道。”
姜远听得这话,缓缓点头,又问道:
“但若有天,天下苍生需你请命,你则死,你当如何?”
秦辉闻言眉头一皱,却并没有马上回答,而是微低了头犹豫了一会:
“当死得其所!”
姜远暗道此子,懂进退,会变通,知利害,有担当,假以时日,成就或不可限量。
姜远却叹了口气:“这些话,你是否与其他同窗说过?”
秦辉回头看了一眼笑容灿烂,眉飞色舞的其他同窗,朝姜远点点头:
“说过,但…”
姜远拍拍秦辉的肩,很是欣慰:
“各人心志不同不必强求,不管他人如何,为师却是看好于你。
去长乐宫吧,少喝酒,少说话,多看多听。”
“遵先生命。”
姜远想了想,又唤住秦辉:
“转告孟学海,心怀敬畏,急功利者无善果。”
“学生定当转告孟学兄。”
秦辉闻言一讶,又恭敬的行了一礼,这才转身而去。
走得十数步,秦辉又停下脚步回头看姜远,却见得他又凭栏远望。
这一刻,秦辉在姜远身上感觉到了一丝淡淡的孤独与深深地忧虑。
这种气息,却是秦辉以前从未见过的。
同样远远看向姜远的,还有捧着金冠蟒袍玉腰带的孟学海,与卢万里、许洄等众多格物书院的弟子。
“哎,先生在那边呢,咱们快去谢礼。”
许洄满脸兴奋的招呼着其他同窗,众人皆齐声应好,唯有孟学海没吭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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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孟兄,走啊!咱们能有今日,全仗先生之教导!”
许洄拉了孟学海,与一众同窗便要过去,却见得姜远突然抖了抖袍袖大步而去,转眼消失在转角处。
卢万里有些茫然的说道:
“先生他…好像兴致不高,难得是因为咱们三十二人,只中十七人,让先生失望了?”
许洄点头道:“大抵是如此,唉,其他同窗没能中进士,我等也是无能为力啊。”
卢万里见得秦辉过来,忙上前问道:
“秦兄,先生是不是很失望?”
秦辉哪知卢万里问的失望是什么意思,还道他也看出了姜远的忧虑,便郑重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