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097章(1 / 2)

抬棺人也被吓了一大跳。

为首之人壮着胆子稍稍凑近些, 打量着毛通判,见其眼珠子在滚动,顿时松了口气, 一屁股坐在地上, 大口大口喘着气,欣喜地说:“活的,活的, 是个活人,不是诈尸了……”

听到这话, 另一个胆大些的年轻抬棺人上前, 伸手摸了一下毛通判的脸, 然后快速缩了回来,高兴地喊道:“没错,是热的,是个活人。”

这个消息彻底在山坡上炸开了锅,大家都震惊不已。

吓得不轻的陈氏听到这话, 也逐渐冷静了下来。她紧紧握住女儿的手,舔了舔嘴唇,小心翼翼地靠上前, 看着毛通判, 心疼地唤道:“夫君,夫君, 真是你……你没死呀……”

说着一下子扑了过去抱住毛通判。

毛通判冷不防被她重重往棺材板上一撞, 疼得脸都扭曲了, 但他嘴巴还被布巾塞住, 说不了话,只能用头去撞陈氏。

陈氏被他这一撞, 总算是清醒了过来,稍稍起身,低头查看毛通判的情况,并取下了他嘴里塞的布巾:“夫君,你没事吧……”

“成儿,成儿……”毛通判声音沙哑,艰难地吐出这个名字,眼珠子一直往旁边瞟。

陈氏到底跟他做了多年夫妻,很了解他的肢体语言,连忙问道:“成儿在另一口棺材里?快,快挖,别憋坏了我的成儿……”

抬棺人们也想起了另一口棺材,赶紧拿起铁锹挖土。

陈氏和毛雨沁小心翼翼地将毛通判从棺中扶了起来。陈氏试过去解绳子,但绳子系得太紧了,她只得作罢。

她们刚将人扶了起来,那边抬棺人也果然从另一口棺材中找到了毛成。

毛成也是五花大绑,嘴巴上也塞了块破布。而且他的皮肤更白一些,额头用力撞击棺木,导致现在额头上看起来一片紫红,很是狼狈。

陈氏看到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儿子今日受了这么大的罪,心疼极了,赶紧扑过去取下了毛成嘴里的破布,心疼地说:“哪个杀千刀的这么害我儿,若让我知晓,定要扒了他的皮。”

又哭又笑了一阵,陈氏总算想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都被捆绑着,连忙对抬棺人:“快,你们找个刀片什么的,快将绳子割断。”

抬棺人正要找工具动手,却听背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:“这里没你们什么事了,退下吧。”

闻声,几个抬棺人回头便看到站在不远处枯草上一身黑衣,肃穆又充满着不可名状威严的陈云州,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。

柯九笑着上前,将一个装着铜钱的袋子递给了抬棺人:“这是你们的工钱,天气凉,收工了就早点回去吧。”

为首的抬棺人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子,似乎比当初说的还要多一些。他看了一眼柯九身上的官差服,想到今日这诡异的出殡,猜到这里面可能另有内情,连忙点头说:“谢官爷!”

说完一挥手,招呼他的人赶紧下了山。

陈氏看着这一幕,心里隐隐有些不安,她攥紧了帕子,抬头冲陈云州一笑:“云州,你……你这是做什么?你姑父表哥还要他们抬下去呢!”

陈云州悠悠叹了口气:“七姑,你还不明白吗?我就是你口中那个杀千刀的啊!”

杀千刀的?陈氏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自己刚才愤怒时骂的话。

想通这事的前因后果,她脸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去,惨白如纸,刚看到丈夫和儿子死而复生的喜悦荡然无存。

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云州:“云州,这……这都是你做的?你为什么要骗我?为什么要将你姑父和表哥藏进棺材中?你知不知道,刚才咱们差点将他们俩给活埋了。”

面对她一声声的质问,陈云州显得异常冷静,只是淡然地看着她,目光纯粹,不悲不喜,宛如在看一个陌生人。

在这样冷漠的视线下,陈氏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只有讷讷地吐出一句:“他们怎么说都是你的亲人啊!”

亲人?可以换荣华富贵,可以随意利用的亲人吗?

毛通判到底是个官场老油条,看到陈云州和妻子的反应,他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也感觉现在的情形对他们不利。

他咳了一声,抬头看着陈云州,目光慈爱:“这就是云州吧,以前你姑姑总是念叨你,没想到一眨眼,你就长这么大了。”

“她念叨什么了?”陈云州似笑非笑地问道。

这话可一下子难住了毛通判。

因为这是他拉近关系的说辞,实际上陈氏连陈云州的面都没见过,也早以为当年陈家出事时这个婴儿就已经死了,要不是这次朝廷派人来找他们,他们完全不知道陈云州竟然还活着,还成了乱军头目之一。

陈氏连忙给丈夫找补:“就是说你小时候多可爱。当年七姑嫁了人,知道陈府出事,回去时家里已经人去楼空,也没找到你,这是七姑心里一辈子的遗憾和心结,好在你平安成人了。”

陈云州是真的佩服这两口子的脸皮。

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不对,为了活命,还在这里扯谎。

但陈云州已经不想在他们身上继续浪费功夫了。

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大开的棺木旁狼狈的陈家四口,笑盈盈地说:“多谢七姑这么多年的挂念,小侄无以为报,只能让你们一家子团团圆圆、整整齐齐地赴黄泉了,也算是全了七姑的惦念之情!”

前面还挺正常的,可最后一句话什么意思?

陈氏顿觉浑身发冷,汗毛直竖。她颤颤巍巍地说:“云州,你,你说错了吧?”

陈云州没理她,而是直接下令:“将陈氏、毛氏一并捆了,连同毛家父子,一起送去禄州,交给葛家军!”

葛家军在南方凶名远扬,完全不输龚鑫。他们这样的朝廷官员和家属,落入葛家军的手里,肯定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。

听到这话,陈氏的身体顿时跟软泥一样往下塌。她仰头惊恐地看着陈云州,还在垂死挣扎:“你,云州,你开玩笑的对不对,我是你七姑啊,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?”

旁边的毛雨沁也被这一连串的变故给惊得双目圆瞪,不可思议地看着陈云州:“表哥,为什么?你,你以前对我们那么好的。”

她都糊涂了,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,怎么一转眼的功夫,一切都变了。

陈云州无声地叹了口气,现在看来这几人中,唯一无辜的恐怕就只有毛雨沁。

但毛雨沁的悲剧不是他造成的,从她的父母将她视为工具开始,她的人生就已经注定是个悲剧了。

“七姑,我说什么你心里很清楚,我不会杀你们,但能不能从韩子坤、葛淮安手里活下来,就看你们的造化了。”

那两人比他残暴多了,落到他们的手里并不比痛快的一刀更好。

听到这里,毛通判再也不能自欺欺人了,他抬头恨恨地盯着陈云州:“你都知道了。好,好,不愧是陈家的狼崽子,当年圣上太心软了,应该对陈家诛九族,将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,也不会有今天的祸患!”

陈氏听到他竟将心里话说出来了,吓得浑身发颤,拉住他:“你别说了,夫君,你别说了,云州是我侄子,咱们好好求他,他一定……”

毛通判撞开她的胳膊:“妇人之见,说什么你这好侄儿都一样会弄死我们。当年若非陈家牵连,我又怎会一直不受重用,到现在还只是个六品的地方官?我同期早都入京高深了,都是你们陈家害了我!当年你们害得我不能高升,今日又害我性命!”

陈家可不背这个锅。陈云州轻蔑地看着他:“自己无能,别扯我们陈家头上。要真是陈家连累你的,你可以休妻,陈家已经倒了,没人会拦着你。也别告诉我,你对陈氏有多深的感情,你将她们母女派到我这儿来,无论成功还是失败,她们都注定回不去了。”

“连妻女都可以利用,姓毛的,你就是个无能、贪婪、自私的懦夫!”

被陈云州说中了自己的不堪,毛通判情绪异常激动,连声反驳:“我不是,我不是,都是你们陈家连累了我,导致我不受圣上待见,都是你们害了我,是你,是你们陈家欠我的……”

可这样虚弱无力的反驳,连毛雨沁都看得出来,就更别提其他人了。

毛雨沁脑中一片混乱,不可置信地看看自己的父亲,又看看自己的母亲:“爹,娘,到底怎么回事?你们,你们告诉我啊……”

童敬曾有个小女儿,可惜小时候生了一场病不治身亡,不然跟毛雨沁差不多大。

看着毛雨沁,他想到自己的闺女,不禁有些心软,开口说道:“毛丫头啊,你还没看明白吗?你爹你娘为了他自己和你哥的前途,将你们母女送到桥州来潜伏在我家少主身边,让你施展美人计迷惑我家少主呢。你就是你爹、你哥往上爬的垫脚石,事发后你们母女肯定没活路的。”

这直白的话让毛雨沁倍受打击,她侧头双目含泪难以置信地看着陈氏。

自己的盘算被拆穿,全家都要被送给乱军,陈氏很恐慌,失了理智,语无伦次:“雨沁,爹娘养你一场,只不过是让你嫁人而已。只要你能嫁给你表哥,你爹就会被调入京城,升任兵部侍郎,你也会去兵部做官。以后你爹,你哥和弟弟都会有大出息,再也没人会看不起咱们四房了,以后咱们就可以扬眉吐气了。”

毛雨沁甩开她的手,泪如雨下:“我到底还是不是你们的女儿?原来你一直都在骗我。你们都是骗子!”

毛通判瞥了她一眼,怒斥道:“你身为毛家的女儿,吃毛家的,喝毛家的,没老子你能天天锦衣玉食长这么大吗?让你为家族做点贡献,这么点小事你都搞砸了,没用的东西!”

他都还没怨这娘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,让他们被抓到这儿呢。

毛成虽没开口怪罪毛雨沁,但盛满恐惧的眼神里也没有丝毫的歉意。

陈云州忽然想起大学念书时的一桩往事,班上有个女同学,开朗活泼大方,一看就是在爱的家庭中长大的。可到大四时,这姑娘却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了起来。

后来听人说她想出国留学,父母却不同意,原因是家里的钱要给她弟弟买套大房子,以备做婚房。而那时候她弟弟才十二岁,还在念小学。

毛雨沁跟他那个女同学何其相似,但她没有他那女同学幸运,生活在一个美好的,可以自己改变自己命运的时代。